2017年1月16日 星期一

【第五年】3

我需要朋友,在澎湖生活,不料,終於撐到能夠花較長時間照顧安書宅的這一年,朋友卻鳥獸散了。鶵鳥遷移至七美,使我踏出自己書店一向左轉往後面的巷子走往中正路的習慣,改成右轉直直穿越早餐街奔赴捌捌零。

這不只是人際關係的轉向,也是生活作息的變動,前者通常是午後,出去吃了午餐就順路往鶵鳥與小佩講講各自的店;後者則是上午居多,幾乎都帶著早餐去配咖啡,與880早上的常客們每日閒聊。

所以,如果你問我2016的頭件大事,答案並非詩歌同樂會或陳綺貞,連安書宅會員制的啟動都排在第二,影響層面最廣的,是向左走?還是向右走?

這兩邊有兩個很重要的差別,一是同業與異業,一是外來與在地。

安書宅與鶵鳥算是同業,我們同為書店,雖然都小,但仍以藝文場所自許,選書或辦展覽,都為呈現自己的想法,兩間店相依存,也相輔相成,經常腦力激盪,又幾乎是同時誕生於澎湖,年資的深淺是同步的,很多時候能夠惺惺相惜,互吐苦水幾乎是家常,自我安慰成了三天兩頭的便飯,甚至可以說,這兩間怪怪小店那三年多根本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在捌捌零就不一樣了,那是咖啡館,雖稱外帶吧,空間小座位少,但對許多常客來說,是一間溫暖的咖啡館無誤,沒位置坐的時候,我們自願擠擠,冰箱前狹窄走道一個倒擺的塑膠箱上鋪個布墊,也成為特別座,夠熟的人就會把自己塞進去,照樣點咖啡喝,照樣投入天南地北各種話題,大部分都沒個正經,但保證每個人都能講出笑點,不分男女老少,百無禁忌。

880是馬公的郵遞區號,你可以知道,這間咖啡館就是馬公的一個小社會,人來人往等一杯咖啡的時間,各種訊息傳遞開來,當然也可以靜靜滑自己的手機,但沒有人會把耳朵關上,咖啡館讓我走出書店的世界,享受真正的休閒生活。

而且是屬於澎湖的休閒生活。

安書宅與鶵鳥不只是同業,還同為外來者,我們不是澎湖人,也沒有學校、公司或婚嫁、移居,所以不像其他台灣人有同學、同事、親戚、或家人,我和小佩當初都是隻身前來,頗有相依為命的感覺。鶵鳥決定飛向七美,安書宅是大力支持的,但朋友不在身邊了,安小姐何去何從?

向左走,已經只能吃到午餐,沒有下午茶了。有苦水的時候,向誰吐?有想法的時候,找誰討論?覺得孤軍快要奮戰不下去的時候,去哪裡招集戰友?

向右走,從每天的早餐和咖啡開始。說誇張點,這是命運的轉折。

捌捌零是本地人所開,工作人員裡前前後後有好幾個是來澎湖唸書的,所以特別熱鬧,有很多親朋好友同學同事,每個人多少都有點關係,我是很能夠待咖啡館的人,在台灣的時候就很習慣在固定的咖啡館工作,再嘈雜也能寫作,想參與旁人話題時,也自然隨性,不拘小節。坐上大半天,偷窺人生百態,經常成為我筆下的題材。

幾乎每天都報到,看書、寫作、用電腦處理一點書店的事,常來的人慢慢認識了我,加了臉書,看我的照片文字,有了讚和回覆,又繼續在咖啡館聊天;也會遇到別的地方認識的人,幾句寒暄,知道我在幹嘛,之後他處碰面變得熟悉起來;甚至在這裡與大學同學重逢,與臉書網友相認。

日復一日,奇怪,吃同樣的飯糰,喝類似的咖啡,也不覺膩,漸漸融入了吧。

早期的外來者生活,我還是相當特立獨行的,一個單身女子在離島做書店,是五倍的怪異:一個、單身、女子、離島、書店,其實很依賴跟我一樣怪異的同類的存在,簡單說,如果安書宅的生意不好,發現鶵鳥也很冷清,我們就當彼此的客人,前三年我們幾乎就是這樣過的。

怪異的同類離我而去,只好每天用同樣的咖啡餵養心靈,尋求歸屬。

新朋友們的陪伴,是第五年的大事,包括書店和個人。如果安書宅的生意不好,我就去捌捌零找溫暖,總能得到。我們一起看電影、過生日、跨年倒數,無厘頭開懷大笑,也能聊一點心事,交換各自的煩惱,互相幫忙或安慰,我甚至曾在店裡傷心流淚,也迷戀某個甜美的笑容來振奮自己。

是不是澎湖人,至此已毋需分辨,是能夠一起生活與分享的人就好。

說誇張點,這是命運的轉折,說更誇張點,這是生命找到自己的出路;說平實一點,這是必然的路。

作為一間書店,必然要融入所在地;作為一個寫作者,必然要走進在地人生活圈;作為一個想過普通日子的小老百姓,必然要看電影喝咖啡聊是非。別無他途。不能特立獨行一輩子,我需要朋友,需要走進去坐下來身體自然能放鬆、心總是能舒坦的空間,和相處起來無負擔的朋友,可能不是特別熟,但有剛剛好不遠不近的距離。

有一天我們討論遺言話題,我心一橫對咖啡館老闆交代說,如果我突然怎麼了,安書宅就歸捌捌零管。老闆尖叫逃走。

最近這群朋友開始請我幫忙找書訂書,我覺得很榮幸,被需要了,被肯定為一個書店工作者了,有更多交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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