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陳藹文
編按：本周起我們連載【靜凡的生命故事】，預計每周四刊出。
01.母親
2003年，那天我在香港機場，其實一早就打算要回來，一張機票大概改了十幾次！
本來人在泰國，準備要回台灣了，臨時決定跟朋友去大陸看看水果市場，一直很猶豫，反反覆覆，行程改了十次。去到廣州過了一兩夜後，還是想比預定的行程提早一天回台，但是家人們並不知道。
為什麼突然想提早回來呢？就是因為睡得很不安穩，翻來覆去，索性第二天就回台灣。
在廣州的時候，我並不住在廣州市，而是在滿偏僻的、一個朋友的地方，從那兒到香港機場有一段三、四小時的路程，要轉乘好幾次。沒想到途中、早上十點多時，就接到太太的電話。
她說，媽媽生病還滿嚴重的，要我趕快回台灣。而那時候，我其實已經在路上了。
人生最重要的一晚
但香港飛高雄的飛機不多，再怎麼趕，還是只能搭同樣的班飛機回去，無法更早了。我一個人在香港赤鱲角機場，等轉機的時間、就抽掉兩包菸，那時的我、還有抽菸。
回想太太在電話中說的，媽媽的情況已經很危急，一進去就插管，然後就在加護病房，是沒有心跳、沒有呼吸，又救回來的...。
於是，這段等待飛機的心理過程，變得很複雜。那種矛盾就是：你很想快點回去，但你又很害怕真的回到家的那一刻！
因為一回家、可能就要去面對很嚴重的事情，我很想逃避；另一方面，又很急，恨不得趕快回到母親身邊。
我有預感，那將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個晚上。
生命中不可承受的
在飛機上臉色很難看，很明顯，連空姐都來問我需不需要協助；一下飛機，一出機場，他們來接我，就跟我說狀況很不好…。
我跟媽媽感情很好，星期六、日只要我有休假，幾乎都會帶她出去玩。她是做小工的，記得我年紀小的時候覺得媽媽很兇、很愛打我，但我也知道她是疼我的。後來因為糖尿病而截肢，行動不便，身體雖然不好，但她還是很喜歡出去玩；我爸爸剛好相反，他是不喜歡去外面走動的人。
在加護病房看到媽媽，就知道不太可能回來了，因為手指都開始發黑；那一天晚上一直等到隔天的凌晨四、五點，醫生叫了我的名字，告訴我、想要把最後時間留在家裡的話、現在可以回去。
就在一個禮拜以前，我在泰國做進口榴槤的水果貿易工作，那時就曾夢到媽媽去世，隔天我打電話給她，結果，成了我最後一次聽到母親的聲音。
我想起米蘭昆德拉的書名：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輕，人生命中在決定一件事的當下，有時並不是很慎重，而是比較草率的，那時候我很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去大陸？如果早一點回來，不要一張機票改了十次，事情會不會不一樣？整個情況會不會有所改變？
我有很長一陣子，如此懊悔。
告訴自己、不要忘記
我也後悔自己，為什麼不留在家裡就好？為什麼不多花點時間陪陪她？記得女兒從幼稚園到國小都沒有去補習，我還跟她說，放學回家後把功課寫一寫，就去陪阿公阿嬤，就算只陪他們看電視也可以！但我自己卻不在她身邊。
後來我才想開了，有些事情就是如此，你沒辦法去改變任何一段過程。
人生就是這樣子，有時候很努力做，但不見得可以改變什麼；或者、可能到最後結果還是一樣。就像安寧病房，與其去延長他的病程、控制他的病情、延長他的生命等等，不如純粹去支持他，安慰他，其實沒有差多少。
從小女兒跟阿嬤就很親，所以阿嬤去世之後我們就養了一隻狗，叫Nineteen，牠的由來就是我媽媽過世的那天，是9月19日，每次叫Nineteen，也是告訴自己，不要忘記某些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