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30日 星期四

【靜凡的生命故事】我憑什麼活下來?_03

口述:傅靜凡
撰文:陳藹文

03 醫生、我到底還能活多久?



在長庚被宣布是癌症的時候,照理說應該馬上哭出來,我很想,知道我太太也很想,但來到廁所外,卻哭不出來了。看見兩個不認識的人從廁所裡出來,兩雙眼睛都通紅,啜泣、卻強忍著...,看著這樣的兩個人,我跟太太交換了眼神,心照不宣啊!我們的眼淚可以說被他們搶先流去了。

是的,哭也沒有用,問老天爺也沒有用,只能硬著頭皮面對了。這個插曲,讓我在開刀前的精神好了一點,想想別人,想想還有更多人,我的狀況也許還算是好的。

醫生的預估都是第一期,頂多是第二期,我們看了三個科,包括內科、耳鼻喉科、腫瘤科,三個醫生會診,都說這個很簡單,開完刀就會好了。我也是這樣覺得,不可能那麼"衰",一口氣所有的厄運都降臨我們家吧。

無奈,開完刀,病理報告出來後,是壞消息:發現已經蔓延到全身。

醫生也很訝異,已經跑出去了啊!所以要做放療和化療!唉~~以為再不能更糟的情況,總還能往下探底,這不只是對生命的考驗,也是對信念的大考驗了。




開刀這件事、還算有點希望,雖然這刀一開開到舌根、真的很痛,我不自覺要做吞嚥口水的動作,而傷口就在那、是怎麼樣也避不開的痛;但至少、這是慢慢改善中的痛。

也就是說,如果早上很痛、下午可能就會好一點,因為身體在復原中;到了晚上,可能又會比下午的時候再進步一點點,疼痛微微減緩著,是感覺得到的。

知道病情有好轉,便能夠相信:時間過去,就會好!總之,擁抱著希望、就能夠活下去;有"未來"可以相信,就有足夠的力量、撐過每個疼痛時刻。

但我太天真了,接下來的放療和化療是完全不一樣的發展,每一天,好像是變得越來越嚴重,會懷疑病情是加重了嗎?治療真的有用嗎?為什麼身體越來越痛苦?使得心理也越發沮喪。

我是放療和化療一起做,化療每次做一個療程五天,那五天就是24小時的藥一直打、一直打,打到手臂都腫了,事隔這麼久,我到現在碰到手都還是覺得怪怪的。藥打進去、血管馬上變黑色的,眼睜睜地看著一條一條的血管、很戲劇性地漸漸變成黑色,印象非常深刻。




放療很快,每次去"照",就15分鐘而已,有些病友照到嚴重燒燙傷,經常在大水泡裡面還有小水泡的;我自己在皮膚上是還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膚色比較黑,所以沒有那麼嚴重。

不過,到療程三分之二的後期,人就只能硬撐著了。其實之前就已經沒辦法吃東西,只能吃稀飯,也實在吃不下,靠著流質的食物維持,喝安素、喝牛奶,但喝什麼都一樣,那時候早沒有味覺,所有東西都沒有味道。

放療三十三次做完之後,回到家,那一個禮拜是最痛苦,生不如死。

一個人嘴巴如果破一個洞,就很痛了對吧;當時,我是嘴巴裡面幾乎找不到一小塊完整的地方,每天吃飯前要先含麻藥,這裡說"吃飯",其實就是喝安素而已,麻藥含了以後,要趕快喝,不然,實在太痛了。最後,根本連喝也不想喝了。

睡覺時不能躺著睡,因為躺著睡口水會流進嘴巴裡,有口水進嘴巴的話就會很痛,所以幾乎是坐著,讓口水往下流出來,再墊個毛巾接,看著那流出來的、好像是膿水...。

身體呢?則持續發燒,一直撐著,好幾天連水都不想喝,那痛苦已經到、覺得自己快撐不過去了。



我們住高雄、算是還滿鄉下的地方,但我不太敢回去,因為厝邊頭尾看到我都會問:怎麼樣了?你為什麼會變那麼瘦?

我從八十公斤,瘦到六十四,八十是因為手術完後預期要接受治療,所以拼命吃。那時候怕鄰居講話,父母過世,自己又癌症,台灣話說得癌症就是得「歹咪啊」,不好的東西;以及,說真的,回去"家"裡,很容易觸景傷情。

知道生病的時候,已經先把女兒送回澎湖,只有太太陪我在台灣治療,女兒在澎湖由岳父岳母照顧。其實對小孩來講,她也是很煎熬,所以、到七月底八月左右療程結束,我們也就回澎湖了。

丈母娘第一眼看到我後,馬上轉身走開!怎麼了?

原來,她趕緊走開、是跑去別的地方哭了。

因為我變太多了!人很瘦,臉也很瘦,眼睛的框框是凹進去的,但整個下巴又腫起來,變成一個很畸形的形狀,恐怕是比鐘樓怪人還可怕的那種。




接著,就是掉頭髮。太太、丈母娘她們常掃地,不敢讓我看到滿地的頭髮,但我心裡明白得很,洗頭就知道了,那個泡沫在手上本來是白的,洗完是黑的,因為都是頭髮。原來連續劇裡面演的,真會發生在現實裡,那接下來的劇情,會是什麼呢?

我的這齣劇,還能演多久?

在爸爸媽媽相繼過世後,我們就有全家回澎湖的念頭,想重新開始,沒想到我自己也生病了,變成非回澎湖不可。只是,能待多久呢?或者更白一點:我到底還剩下多少時間?

這是每個人都會想問醫師的問題,我也不例外。醫生告訴我,大概兩年;後來自己查資料,我算是第四期,就是末期,兩年的復發率是85%,三年的復發率是93%

不是轉移喔,是復發。而五年的存活率,只有17%

後來有一次上課我計算,像我這樣留下來的,根本不到百分之一。


2013年5月26日 星期日

【安】寫、寫、寫

文/ 陳藹文

2002年,我開了一個新聞台,叫女人三十,雖然當時才28歲,但已經是三十的心情了,開始在網路上寫文章;如今39歲,也不特別"女人",所以就取為【安四十】系列。

這中間,新聞台失寵,部落格竄起,我在2007年設了一個【Anne walking 安遊走】,寫寫寫,寫到現在。至於【書宅】的部落格則是來澎湖之後起的,在還沒有開書店之前,就開始寫了,那時想的是不管有沒有書店,書宅都可以在網路上存在,推動書寫與閱讀。

沒想到真的開成書店了,書宅部落格也就直接通用於書店相關文章,不過書籍、活動、營業訊息類的都在FB粉絲頁公布,決定部落格不放那些零星瑣碎的事,還是把重點放在文章的集結!


曾經

2002年是我的低點,也是轉折點。我崩潰在複雜的感情裡,終於放棄台北上班族生活,回到基隆家裡住,領著失業給付,養著貓,也去大陸玩了一趟,那時候我還有吃肉。縱情玩樂之後,回到現實世界,還是空泛的,怎麼辦?想不開的事,人可以在空間上逃避,但心頭那一團糾結還是亂。

沒辦法,就寄託在寫作上,反正有半年的時間可以休息,就認真寫吧!我還發了電子報,連載了自己的故事,找很多朋友一起寫,有人負責星座,有人專寫花茶,很像回事。

寫著寫著,理出一些頭緒,覺得自己還是嚮往簡單的生活。

但我還有一點經濟壓力,是必須幫家裡的房子付貸款,從大學一畢業就開始每個月一萬塊,要付十幾年,所以不能沒有工作太久。我知道自己想過的簡單生活,要慢慢來!

所以還是回台北上班,只是沒有再住台北了,改為每天來回各兩小時的通勤。又過了一年
半載的,才在基隆找到工作,跟台北說掰掰。



要不大哭、要不寫作

我喜歡寫,也喜歡讀自己寫的文章,不管擅不擅長、文筆好不好,我喜歡把想法寫成文字,不斷地回頭看,有時候也讀出聲音來,讓文字像一個朋友,隨時陪在身邊。所以我也寫在稿紙上,好處是不用開電腦、上網,就有自己的文字可翻閱。

也因為有想法不寫下來、塞在腦袋裡是很難過,寫成篇之後才暢快!

如果你要問我怎麼走到現在這樣,那就是靠寫作來幫助自己的,每一個低潮時刻,除了躲在棉被裡面大哭之外,就是寫。

所有想不通透的事情,都用【寫成文章】來梳理,不管感情的事、工作的事、人際關係的事,甚至想要問老天爺的事,我都用寫的。且希望自己的經驗、可以給朋友參考,於是就努力寫得易讀一點,也盡量平實一點、精簡一點。

如果沒有一路走來一直寫作,可能我已經因為想太多而憂鬱,可能因為長期一個人孤單著而自我毀滅。我不是天生樂觀開朗的人,我也有絕望的時候,也有覺得活得好苦好累的時候,也會有想要放棄的時候...。

說寫作治療了我、拯救了我是比較誇張一點,但若沒有文字的陪伴,我將會感到非常無助。我經常是一邊寫、一邊改文字、也一邊改想法,慢慢抓到活下去的新希望。例如,後來我用文字幫一些朋友做紀錄,覺得自己還滿有存在價值的。


能寫到死、也就能活了

我常說,我是我自己最忠實的讀者,每篇文章我在寫的時後就改了上百遍,寫完後又會回頭反覆再讀,你相信嗎?這就是我認識自己的方法!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樣,但我是靠寫的過程、剖析自己,又靠讀的過程、理解自己。

例如感情,我常常錯愛,想不懂,而且越想越混亂,如果寫下來,就會看見自己的想法,就可以用旁觀者的立場,給自己指路。

畢竟,一個念頭落成文字,經過了腦袋,經過了手指,還是會往比較正面的方向走,尤其想到會有朋友看自己的文章時,就會寫得有希望一點。所以,我向來是主張要寫在公開的地方,讓任何人看見,算是一種釋出,也能解放一些心結。

寫作的最大好處,就是只要有紙有筆就能寫,可以寫到死為止,花不了多少錢。不論作為工作或興趣,都可以一直下去,到很老很老,只要還提得動筆,就能寫。

就再也不怕了,不怕老、不怕死、不怕孤單、不怕沒事做、不怕對社會沒有貢獻。

在這樣的想法下,就能活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