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6日 星期四

【靜凡的生命故事】我憑什麼活下來?_04

口述:傅靜凡
撰文:陳藹文


04 只想每天在一起


五月開刀,六月化療,都在台北和信醫院,我住在三峽妹妹家,往返醫院都要搭公車轉捷運,那時候女兒放假,到台北來跟我們會合,偏偏這時候長了水痘,她不想回去,我也捨不得她回去,只好讓太太陪女兒回澎湖。沒想到他們一回來,我又接到隔天要住院的電話,去醫院再做治療,沒能跟女兒好好在一起。

直到八月初回澎湖,整個不成人形,我雙眼眼窩是下凹的,臉頰削瘦,人也瘦了十六公斤,但下巴卻是腫脹凸出,樣貌十分可怖。岳母一看到我就哭了,太心疼、太難過、太難承受。

記得那明明是夏季的大熱天,我晚上還要蓋被子,因為身體時在太差,到了冬天,更是冷。


一邊養身體、一邊養家

賣掉高雄的房子回澎湖,並不是帶著足夠生活的錢來的,反倒是還有兩三百萬的負債跟著我們一家人,經濟壓力沉重,不得不繼續工作賺錢,還好太太的弟弟在開補習班,沒多久我就開始在補習班教數學,太太則在補習班開車,讓我們倆都有工作、有收入。

剛開始講課其實很辛苦,我口水很少,口很乾,很難長時間講話,有時候連吃東西都還要配開水才嚥得下去。體力也非常差,一個晚上的課上下來,經常是精疲力竭,但沒得選擇,不管我還能活多久,我就是得一邊養身體,一邊把身體拿出去用,才能養家活口。

但這工作也有好處,就是讓我和太太白天都很空,很悠閒,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在一起,我們每天都開車出去玩!

雖然我在澎湖當兵,她在澎湖長大,但我們從來沒有這樣在澎湖各個地方盡情遊玩的時光,我們去了許多從來沒去過的地方,有時候也去冒險,或帶著吊床就到沙灘邊看海,享受島嶼的陽光、空氣、美景。

簡單講,我就是活一天算一天,我們每天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所以,每天都想在一起。能在一起,就好;如果明天走了,就算了。說白了,就是在等死。 


我真的很幸運嗎?

曾經我也覺得: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這麼衰?

仔細想想,每個人的身體裡或多或少都有癌細胞,看各自的免疫系統如何吧。只要能把它控制得好好的,它就不敢造次;當你的免疫系統不行,它沒人管了,才會放肆。

其實醫生告訴我,我是非常幸運的!第一,我的口腔癌是在舌頭,舌頭開刀割掉就好了;如果是臉頰或嘴唇,手術切掉的話,還得想辦法要挖別的皮來補,就會很醜。第二,如果在肝臟,不會痛,要腫瘤很大了才會知道;鼻咽癌也是,它沒有痛苦,患者總是要到很後面很後面才會知道。

所以,我的癌症能在舌頭這個部位,真的是非常幸運了。但醫生這麼說的時候,他不知道我已經蔓延了,那時我也被鼓舞,跟別人相比,好像我真的還不錯!

知道是第四期後,我又去問醫生,到底能活多久?做完所有的療程後,存活率又如何呢?醫生回答我,沒錯,病理上是這樣子,但那些都是統計數字而已...。

那,已經蔓延的那些呢?還要再怎麼對付它們呢?我的命是被病糾纏著?還是被治療折騰的?我都快分不清了,一下有希望,一下又沒有,這種感覺才是最差的。


我的一片葉子

我回澎湖的心情,很複雜,可以說是既重又輕的。在夏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過夏天;在秋天,不知道能不能挨過這個冬天?

那時候,連蚊子都不咬我,都知道我身體裡面有藥劑,不是好的味道;每天掉很多頭髮,老婆岳母他們默默掃走,不讓我感覺到,其實我當然都知道。

我想起「一片葉子」的故事,是在安寧病房聽來的。有個病人時日不多,護士告訴他,大約是這個冬天過後,才是他的大限,要等窗外的那棵樹葉子都掉光,他才會離開人世。

於是他每天都看著窗外的樹,看著葉子越來越少,也感覺自己剩下的時間越來越少,但不知為什麼,就是有最後一片葉子在那,始終沒有掉下來,整個冬天都過去了,還在那。

春天來了,樹枝又有新芽新葉長出來,葉子沒有落,這個病人也還沒有走,他就這樣撐過了冬天,活到看見新一年的春天來臨。

我真正的幸運是,後來,確實有一片小小的葉子,救了我。



2013年6月3日 星期一

【安】一條路走十年

文/ 陳藹文

有人說很佩服安小姐在四十歲的時候、勇敢地放下一切、跑到離島實現自己的夢想!

但、很抱歉,實際情形跟這個說法全然不同。


並非時間點、而是時間線

安小姐並不是在四十歲的這個時間點上,縱身一躍,就從舊時代、直接跳進新夢想裡。我不是"包袱款款"、遞上辭呈,帥氣地搭上飛機、直奔小島而來。有如此想像的人,顯然是電視劇看多了,沒有這麼戲劇化的事發生在我身上。

這是一條時間線,一條長達十年的時間線。

從開始有一點點念頭,足足走了十年,才走到現在的安書宅裡。真正最早是什麼時候有開書店想法的,已不復記憶;或可能原來的夢想是開"有很多書的咖啡店",但因為沒有能力也沒有意願從事餐飲業,覺得還是純粹書店、或雜貨店,來得清爽,不用洗碗!

跟一個很要好的高中同學約定,如果我們不想再做當時的工作了,就一起開書店。那些年,她在大學教書,同時也唸著博士班;我在台北基隆來來回回地上班上班上班;如果她膩了那些大學生和學術研究,而我膩了職場是非,就開書店去。

每次我們見面聊天,最後的結論差不多都是這樣,如果開不成"店",我們就開一輛"書車",到處去賣書;安安靜靜、倚書終老。


臥底行動

十年之中,只有過一次半年的時間、最接近書店的,是我終於辭職、跑去誠品打工半年。這半年後來被我稱為【臥底】行動,到第一線去了解:書、到底有沒有人買?

答案是:真的很少!

三十多歲的我,在有好幾層樓的基隆旗艦店當工讀生,每天晚上四小時,時薪80元,偶爾整理書,大部份時間都站櫃檯結帳,賣最多的永遠是文具。書店裡不是沒有客人,客人都很認真地、在書店裡看書,看完才走。

但我見怪不怪,說到底我自己也是這樣的人,糟糕得很,我可以理解開書店何以難賺錢了;不思賺錢,不要賠錢就好,恐怕也不容易,何況,我們也沒有本錢。

於是我又找了工作上班去,把夢想打包好,收好,放好,藏好。我同學唸到去日本做研究、又回來台灣繼續教書,現在仍是大學老師,還沒有放棄她的學生。


從未放下一切

不知道為什麼人們會認為我是放下一切來到澎湖的?我從來沒有。

但很有可能是我們對【一切】的定義不同,如果一切指的是繁華城市、穩定收入、多采多姿的生活、酒肉朋友,那我其實也沒有可以放下的,因為在這之前,我就已經沒有穩定的收入,沒有燈紅酒綠,沒有在城市裡流連的習慣。

或者說,我更早之前就離開了那種【別人眼中的一切】,重新建構了【自己熱愛的一切】!

那安小姐的【自己熱愛的一切】是什麼呢?一是家人,我從沒放下過他們,每個月都與他們團聚,所有要做的事都與他們溝通,得到他們的支持;另一個是文字,我擁抱自己的和別人的文字,從不放下,也永遠追求不完;還有朋友、對社會的關懷、接近自然的生活、健康的自己和環境...

所以,來澎湖之前,我沒有放下什麼,來澎湖之後也沒有放下什麼,"我本來就是過這樣的生活啊",安小姐總是這樣回答。那些不在意的東西,是沒有什麼好"放下"的啊!



十年準備

幾個剛出社會沒幾年的新朋友,羨慕我能自由自在,問我是怎麼做到的?我只能老實講:先上個十幾年的班吧,除了訓練自己有紮實的工作能力之外,你也會思考出自己的夢想和生活。

我是高中就到台北唸書,大學畢業後接著工作,所有的老同事、好朋友都在台北,當年的台北生活也是追逐美食、續攤唱歌、白天上班的氣晚上發洩、衣服當然要買好一點才耐穿、鞋子更重要...,跟每個台北OL都一樣。

退回到基隆還是OL,慢慢才改做兼職工作、有彈性的時間,最後才沒上班、在家工作;這中間也有胡亂淌過的渾水好幾灘,賠去的金錢、感情、時間、精力沒少,算是從錯誤中學習吧。

而之所以能在澎湖落腳,是因為十年的準備差不多了,剛好路過澎湖,才停駐下來。

沒有"放下一切、來到澎湖";也非"來了之後、變成安小姐";是知道自己要什麼,一條路走了十年,很努力堅持著理想、才走到這兒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