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27日 星期六

【安於沖繩】15.歌舞到老

文/ 陳藹文

貓的撫慰、書的鼓勵、石頭的對話,有這三個秘密力量加持,安小姐身處異國的抽離感降低許多,三者的共同點是安安靜靜不起眼,如果你不是一個無助的旅人,可能根本不會覺得它們是禮物般的美好事物。

走在路上隨時會遇到貓,就像老天爺送的驚喜禮物,能瞬間改變心情,得到動物的愛;公園裡遇到石頭,是土地公送的驚喜禮物,能燃起好奇心,得到探索的動力;依偎著書本慢慢學習,則為人類送的禮物,得到一座橋樑,只要願意走,就有機會過。

還有一個禮物是沖繩送的,動態的,熱鬧的,歡樂的,是歌舞。

安小姐並不是一個能夠維持熱情的人,很多時候,她以冷眼旁觀當做自我保護,說格格不入,彷彿別人的錯,難道不是自己放不開嗎?難道不是自己卡住喉嚨、綁住手腳嗎?

沖繩的三線琴是有名的,歌謠成為流行歌也所在多有,花心、淚光閃閃在台灣老少都能琅琅上口,安小姐出發前聽了夏川里美的專輯,想像自己能哼上兩句,在澎湖還聽過張詠捷在開拓館庭院的彈奏吟唱演出。抵達沖繩,確實走到哪兒都有民謠,聽著並不覺膩,看就三條線簡單撥彈,樸素至極,卻是親切不已,像是人人皆可嘗試,或人人皆可跟隨。

音樂是引導人打破界線的東西,國家、種族、性別、文字,都可以被唱歌跳舞貫穿,記得安小姐曾在咖啡館跟老闆和客人們唱出我只在乎你、一起讚賞鄧麗君小姐歌聲裡的溫柔嗎?那便是她把自己變得親切的一刻。

與友人同遊琉球村時,遇到歌舞短劇演出,最後觀賞的所有遊客被拉到場中與演員們一起跳舞,安小姐拍了幾張照片後,也進入長長的人串裡面,手舞足蹈起來,笑了個開懷。

欣賞歌舞是一回事,投入歌舞是另一回事。

保持一段距離,才得欣賞;毫無距離,才能投入。欣賞是藝術,投入是運動。

最後幾天在沖繩假期中得到兩場音樂會,都是在咖啡館認識的友人熱情相邀而去的,都有歌有舞,最撼動安小姐的,是都有老爺爺老奶奶上台熱舞,當然不是一般的熱舞,而是跟那天在琉球村遊客共舞一樣,是傳統舞蹈,後來再看所錄下的影片,覺得那真是人世間最有活力與希望的一刻。

研判是超過七十歲的老爺爺老奶奶,身體柔軟,大方地跳著簡單的舞步,節奏可快可慢,老少皆宜,只要老人家從台下觀眾席出來,登了場,大家都會拍手叫好。

看著老人家都翩翩起舞,年輕人也忍不住跟上去,時而牽手同樂,時而面對面尬舞一番,最後,本來只是默默在台下拍手的人,通通擠上去,頗有普天同慶的味道。

不害羞、不怯場的老人太可愛了,還自備道具,頭巾、扇子突然從他包包裡拿出來用,瞬間成為目光焦點,為全場畫龍點睛,連台上原來的演唱者,也好像變成伴奏。

活到老,能歌舞到老,沖繩是這樣的地方嗎?看一個地方的老人生活如何,就能知道當地社會的活力如何,年輕人是本來就應該生龍活虎的,而遲暮之年還能歌舞者,至少是健康,也分明很愉快自在,老人的狀態好,年輕人活著才會覺得未來美好,是很簡單的邏輯。

所以,這件事給了安小姐溫暖的力量,後兩場音樂會她雖然都在拍照錄影沒有投入舞池去“運動”一下,但這股力量跟貓、書、石頭不一樣,不是在沖繩生活無助時用來安頓自己的,它是一股很強的後勁。

這股後勁是,提醒她不要只當旁觀者,不要受語言隔閡,不要被文化差異阻攔,不要刻意維持與眾不同的姿態,不要裝得可憐兮兮的樣子,不要害怕笨拙或出糗,不要對世界冷漠。

不要對世界冷漠。

2016年2月24日 星期三

【安於沖繩】14.石頭的秘密

文/ 陳藹文

台灣與沖繩有一個差別是,在台灣,覺得戰爭很遙遠;在沖繩,卻覺得戰爭好像沒有原來想的那麼遠。

戰爭之遠,是時空皆遠,時間上,認為足足有一整個世紀那麼遠,地理上,則隔著大海,可說在地球另一端那麼遠;

戰爭之不遠,是時空皆近,時間上,終戰僅七十年,這世界年齡大於七十之人多的是,地理上更明顯,因戰爭而至的美軍仍佔沖繩一大片土地,就在眼前,車開著開著,便會經過美軍基地。

第二次世界大戰不是歷史課本裡的事件嗎?歷史科目在學校考完試後不就封存了嗎?安小姐看到沖繩書店裡有整櫃整櫃的戰爭書籍,甚至擺在最顯眼處,即便日本為紀念終戰七十年而出版許多新書,讀者真的會想再碰觸那些傷痕嗎?

她並沒有直接去問沖繩人,也不知道書店裡那些戰爭、歷史相關書籍銷售量如何,不過,在沖繩遇到的一些石頭,似乎有答案。

石頭們通常為了紀念某事物而存在,那些雖已走入歷史,但世人沒有忘記,把人名、地名、時間、事件、題字、緣由刻在上面,或把石頭雕成相關的形狀樣貌,或由雕刻家依事件的核心精神設計打造,沖繩把眾多紀念碑石集合在一座座大公園裡,或把古蹟保留在路邊。

安小姐稱其為歷史之石,在一個月的沖繩旅行中,每每遇見,都吸引她停下腳步,看看石頭裡面,藏著什麼故事,例如下馬碑,就有著琉球王國與中國明朝往來的故事,是珍貴的古蹟。更多的是戰爭紀念碑,從各種不同角度,人物或事件或地方,讓現代人與歷史有所連結。

她感動於這個地方面對歷史的態度是積極的,在前篇講書的力量時就提到,載著歷史的沖繩關係本,是她能窩在書店的動力,驚訝著給兒童看的繪本,講的是戰爭童話,例如:<<少年與海龜>>故事繪本在二手書店看到英日版她便買下,後來在餐廳書架上看到另一個日文版,是由另外一位畫家所畫完全不同風格的繪本。

另外,戰時由女學生組成的護士隊之真人實事,書店沖繩專櫃裡也看到不少相關的小說、童書,某天散步走著走著在一個學校附近的公園發現有紀念雕像,那種戰爭事物無所不在的感覺油然而生。到處有自己土地的歷史得以認識,即使是恐怖的戰爭,也有小朋友能理解的部分,慢慢長大,再慢慢理解不同的層次,不是很好嗎。

印象最深是一塊紀念戰歿新聞記者的石碑,翻閱一本專門介紹沖繩各石碑的書時瞄到,忍不住拍下來分享網友,後來竟也無意間在旭丘公園裡看到石碑本尊,大眾傳播系畢業的安小姐,有非常多同學是新聞工作者,完全沒想過這世界上有人會為戰爭中死去的記者刻名立碑。

對沖繩所知甚少,每遇見一塊石頭,就顯露自己的無知,尤其沖繩跟台灣很親近,向來卻只以為是度假勝地,看麗星郵輪來來去去,以為它就是歡樂無限的觀光小島,朋友們視其為離台灣最近的日本,購買日本好物的天堂,在澎湖時甚至以為沖繩面積跟澎湖一樣小,是無憂無慮的樸素島嶼。

來到小島,才知其大,有厚厚的歷史,複雜的美日關係在島上交織七十年,一顆顆石頭裡藏著戰爭的秘密。安小姐停留沖繩期間剛好遇到和平公園裡一個新碑石的動土儀式,是戰歿台灣人的紀念碑,而且,將從台灣運一顆大石頭過去,它也許是全公園裡最難抵達的一顆石頭,有著另外一個穿梭兩地諸島的故事,得起另一篇才夠說。

石頭,始料未及地被安小姐列為第三個沖繩給予她力量的事物,就像到處可見的石敢當,把土地壓鎮得實實在在的,穩住每間房子。她站在那些紀念碑前,感覺石頭要說的話很簡單,面對戰爭,要的是和平,面對傷痕,要的是安好,面對歷史,要的是未來,用這麼簡單的力量,人就能前進,雖然大部分是沖繩的石頭,藏的是沖繩戰的歷史,台灣人遇見,也會得到力量。

2016年2月21日 星期日

【安於沖繩】13.返老還童

文/ 陳藹文

在沖繩得到有力量的事物,首先是貓,然後是書;書的力量有兩個層次,一是返老還童,二是安頓自己。

旅行沒幾天,安小姐就在臉書上丟了一個問題讓朋友們猜:不會日文的安小姐,卻能在沖繩的書店裡一窩幾個小時,看書看得津津有味,為什麼呢?

答案很簡單,因為,並非所有的書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書店裡有攝影集、旅遊手冊、圖鑑、詩集、雜誌、漫畫,也有為兒童準備的圖畫書、繪本。她想看的歷史書,在看不懂的大人版本外,也有寫給小孩看的圖文版、繪本版。

有漢字的能抓到字義,有用平假名、片假名的,就一個音一個音讀出聲來,很多詞意不明白,但配合圖畫大致能了解。像在台灣剛學國語,靠注音符號去唸課本裡的生字、詞句,從自己讀出的聲音辨識,連結記憶裡聽過的對話,猜出大意。

一個段落要唸好久,一頁就耗去幾十分鐘,一本薄薄的書本讀完,整晚的書店時光不知不覺已經過去。

你能想像嗎?那一刻,安小姐像喝了魔法藥水縮成一個小孩,享受誕生在世界沒多久、剛剛開始學習的那種快樂。

記得抵達沖繩第二天在百貨公司書店待很久,腳痠了坐在長板凳上休息,身旁都是家長,注意力投在他們的孩子身上。兒童區裡小孩很開心,五花八門、色彩鮮艷的各種書本、玩具書、學習玩具吸引他們,那些小臉蛋透出興奮的模樣,令人印象深刻。

突然有種感覺:人生才剛開始真是好啊,什麼都是新奇的,什麼都想學。

那天安小姐並沒有真的看書,在喪失文字閱讀能力的異國,逛書店以看櫃位配置、種類分布為主,目光掃過書背、書名,翻書只看架構排版裝訂,觀察書店客人眾生相亦是樂趣所在,很多朋友回答了以上的答案並沒錯,光是看別人的書店怎麼做,別國的書怎麼設計,就能讓任何一個書店老闆駐足。

但正確答案是她找到了能夠閱讀的書,在客棧附近的淳久堂書店二樓,發現一大區沖繩專櫃,開始挑出有興趣的書,找個位子坐定,慢慢讀,把心情調整成小孩子那樣。

活超過了四十歲,卻瞬間把四十歲都減掉,只剩下兩歲,聽見自己慢慢說話的聲音,看見自己牙牙學語的模樣,可愛又好笑。坐在書店角落兩小時,吸收書的知識或許不多,吸收了書的力量卻很多,差點忘記自己是在旅行中,很有安全感,甚至有歸屬感。

因為,書提供給旅人的,是另外一個時空,可以跳出現在,投入別的宇宙。

喜歡一個說法:宇宙很大,但世上有一樣東西比宇宙還大,那就是書,因為書包含了一切,那些宇宙裡沒有的東西,抽象的看不見的東西,都可以在書裡面。

旅行中有無助的時刻,躲進書店裡、躲進某一本書裡,無疑是最佳藏身處,那裡極大,能包容任何人事物。

至於為什麼是沖繩專櫃?當然因為正在沖繩旅行啊。這島有琉球王國的歷史,有著與台灣類似的矛盾,有過戰爭的蹂躪,有戰後美國代管、佔地軍用的無奈,復歸日本後又走向觀光島嶼的極致,每一個階段都有專書研究紀錄;政治上是日本國,風土上卻完全不同,音樂工藝更是自成一格,每個領域各有蓬勃著作出版。

站在那霸街頭或許茫然失語,讀一本書卻可馬上離開現場,旅行初期還沒有交到能對談的當地朋友時,書店裡的沖繩關係本,成為安小姐安頓身心之所,字字句句讀出聲來,一面學語言,一面紙上行腳、穿梭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