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4日 星期五

【安於沖繩】16.幸運之神

文/ 陳藹文

短旅行的人多半全程雀躍不已,而長旅行的人卻不然,時間拉長,影響心情的變數添多,好在常遇見貓、書、石、樂幾樣具體事物支撐著安小姐遊走沖繩,思緒起伏時能藉以穩定下來。但,安慰的力量,並不是讓人踏出去的力量。

如果只是求一個平靜?要一個月的異國旅行?

當然,雙腳走出去,是為了動,不是為了靜。

這時候,有沒有啟動的契機,就很關鍵,在市場中間的小咖啡館,主人和客人對安小姐之好,讓她一去再去,後期幾乎每天下午都想在那喝杯咖啡,有什麼事都想第一時間去那兒分享,雖然聊天很吃力,要用英日文加比手畫腳全身演出才能互動,但她樂在其中。

話說第一次點咖啡喝那天,是被旁邊的露天圖書館吸引,想去買杯外帶咖啡,坐在大陽傘下閱讀,豈不快哉,沒想到吧檯前坐著一個客人,是台灣人,不是遊客,是嫁來沖繩多年的一個大姐,午後休息,來喝杯咖啡。

大姐說她平常總是早上來喝,下午午睡,當天卻剛好早上沒喝,下午覺得精神不錯,放棄午睡,決定改來喝咖啡,放鬆了身體靠在牆邊,與吧檯內的咖啡館老闆,隨性聊天。

安小姐用笨拙的日語點了咖啡,被問來自何方,一說台灣,咖啡館老闆便笑,向她介紹角落這位大姐,正是台灣人。自此,語言的橋樑被搭起,失語的安小姐被雙重解救,除了大姐能說中文,咖啡館老闆是美日混血,能說英文,如果這世界上有什麼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這種東西,眼前兩位,正是。

事後分析,此事無邏輯可循,一切只能感謝神明,是幸運之神。天上一定有這一尊神明吧,眷顧人間善良無助之人。

咖啡館成了日語教室,總是開玩笑對老闆和每一個客人說,你們都是“先生”,老闆也會說安小姐是他的中文“先生”,所以,除了跟大家學簡單的日語詞句,她也示範一點點國語和台語,算是語言大交換。互相難以翻譯理解之際,就拿出紙筆,畫畫圖,寫寫漢字,算是筆談。

交談內容並不空泛,多為台灣種種,老闆和客人們都對台灣很好奇,比較台日相同或相異之處,大家都侃侃而談,聽不懂的,老闆會用英文翻譯,安小姐藉機復誦學習,發音怪異,大家會幫忙校正,回答問題,她則先以英文表意,再努力組織腦袋裡極簡化的文法和單字,展現用日語回答的熱忱,放慢速度,放大笑容。

後來,幾個人常常相遇,不約而同在咖啡館變成朋友。幸運之神給予的,遠遠超過安小姐的想像,最要感謝的是老闆,只要安小姐窩在他吧檯前牆角,有別的客人來坐下時,他會主動說:這位是從台灣來沖繩旅遊一個月的“安桑”,讓她有機會練習基本自我介紹。

就像膽怯不敢上台的人,背後有人偷偷推了一把,被亮到台前,沒得躲藏,必須踏出步伐開始走位,必須講台詞,必須有表情動作。

再不能安靜於角落。

看見嗎?安與靜兩個字,常常被連在一起使用,她裹足不前,把自己靜置,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幸運之神降臨,攪動一池春水,咖啡館多去幾次之後,竟然成了習慣,如果讓她再訪沖繩,第一個想去的地方,就是那小咖啡館。

不只是一股安慰的力量,而是推進的力量,不只突破語言之困,還突破逃避之心。一個以走路為主要交通工具的旅者,本就去不了多遠,記得她以路口的星巴克為圓心嗎,其實更多時候她能一整個早上都坐在那,也是喝著黑咖啡,寫信、寫明信片、網路發文,但卻無法跟任何人說話。

很難講那時到底是不想說話,才在星巴克坐那麼久,還是因為身處最熱鬧吵雜的咖啡館,所以沈默。

多年來,這是安小姐的一種能力,越吵的地方,越靜得住,她嚮往簡單生活,同時,也走上孤單之路,不管去哪裡,都是一個人,養成習慣。很難講到底是怕麻煩才獨自旅行,還是沒得選擇,無論如何,能用這種姿態旅行,就是自信可以應付。真的上路之後,發現並不容易,不但時而茫然,還開始懷疑自己。

感謝幸運之神的安排,讓她走進當地的咖啡館,交到當地的朋友,給她開口說話的機會,給她學習的環境。或許更重要的是,讓她走出自己原先設定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