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於沖繩】3.探底

文/ 陳藹文

想過人生的底線嗎？例如住宿，想過睡覺環境的低標在哪嗎？不是一天兩天，是一個月的住宿，最基本的要求是什麼？

在朋友介紹沖繩那霸有一晚800元日幣的背包客棧時，安小姐開始想像她可以住一個月，搶到廉價航空的促銷機票後，趕緊上網查看客棧情形，發Email訂房還被懷疑是不是寫錯日期，27天？中間包括耶誕、跨年，是旅行的旺季，並非淡季。

800元的住宿是大通鋪，網路上可以看到禢禢米的照片，非常好，個別床位有木板隔間有布簾的上下舖，一晚是1200，雖然一個月是三萬元，但配合機票只有27天的話，並不划算。通鋪就通鋪吧，禢禢米很吸引人啊。

於是，住宿的費用約台幣五千多塊，簡直夢幻數字，別人住一兩天花的錢，安小姐要拿來住將近一個月。有廚房、有客廳、男女分開的衛浴設備，有洗衣機烘乾機，有電腦、網路，有冰箱、電視，要租借腳踏車也沒有問題。

結果很慘，網路上照片看起來設備好新、空間好寬敞、好明亮，事實上是老客棧了，燈光昏黃，有一股味道，顯然是空氣不流通，廚房好小，東西老舊，房間更糟，走道狹小，兩側各有五個上下鋪即二十個床位，等一下，大通鋪咧？禢禢米咧？不在房間裡嗎？不在地球表面嗎？

答案是：在房間裡，不在地面，在房間裡最靠近天空的地方。

超越上下鋪，別有洞天之處，在最上層，不可思議的，三樓！把禢禢米鋪滿了上下鋪的頂樓空間，其實視野還不錯，只有一個人睡的時候，有一望無際的感覺，空曠。

空曠？連枕頭棉被都沒有的空曠是怎麼回事？原來這800元是素泊，枕頭棉被要另外租，天啊，安小姐感嘆自己的無知和愚蠢，為什麼本來要放進行李箱的睡袋最後拿出來不帶呢？

租二十七天的枕頭棉被太可笑了，她決定在第一天就啟用緊急預備金買個新睡袋當紀念品，睡覺不能沒有被子，蓋衣服太克難，她知道自己撐不了三天。

發現兩個大通舖各有十個編號，意思是最多要容納十個人睡在一起嗎？意思是這間女生房，最多可以擠四十個人類嗎？不敢想像。

還好不是一般規格化製作的那種上下鋪，而是厚厚的實木做的，每一層都很堅固，與屋子牆壁相連，所以不會晃動，請放心，樓梯甚至是垂直於地板的。

但，誰能想像優雅的安小姐每天要爬三層上下鋪好幾次？後來她都自嘲：像猴子一樣。

不要問她為什麼第一時間不換地方住？看到現場後悔來不及嗎？是的，她看了客廳雖然有點幻滅，但不想被說台灣人不守信用，就爽快付錢了，被帶去看房間才整個醒來。

關於住宿這件事人生的基本要求到底是什麼？

躺平，能躺平睡覺就好；熱水澡，秋冬季節一定要有熱水洗澡；要有自己的被子；希望不要有人打呼，希望不要聽見任何人磨牙，希望沒有菸味；能自由地起床出門。

好在這間客棧的熱水是二十四小時的，雖然晚上十一點熄燈到早上九點才開，洗澡是自由的，沒有限制。

好在住客都選了個別床位，大通鋪很少人上來，意外得到最大的床位，高度的翻身自由。

好在沒有門禁，任何時間可以自由進出客棧。但也意味著大門是不會上鎖的。

房間沒有窗戶是最難忍受的，晚上會開空調，白天大部分的人都不在，呼吸不至於困難，只是有怪味道而已。

垂直於地面的木樓梯，每天爬五次跑不掉，從來沒有想過上下鋪這種東西會有三樓，像城堡上的閣樓，那麼居高臨下的感覺，每一次下樓都有自己不小心摔下去非常痛可能骨折或頭破血流的畫面閃過。

總是慢慢地慢慢地，一格一格，一根一根木頭，左腳一步右腳一步，輕輕上三樓，或輕輕下到地面，希望不要吵到樓下的鄰居們：中間那格居民，和下鋪住戶。

二十七天訓練下來，安小姐探底成功，猴年啊，她成為優雅的猴子也是剛剛好。

【安於沖繩】2.基調

文/ 陳藹文

出發的時候，安小姐決定穿平常每天早上晨運的那雙布鞋，她想在旅行中仍然盡量早起出門去跑步或快走，以日常習慣的延續來維持某種基調，預防可能的不安。

實驗證明，果然沒錯，第一天抵達沖繩覺得惶恐又無助，第二天起床穿上布鞋去運動，心就安下來了。

到底為什麼晨跑這麼好用？是身體的因素還是心理？她也不知道，總之，晨跑讓旅行變成好像只是平常的一天，晨跑沒有目的地，不必找路，覺得差不多就折返，沿著原來的路跑回住處就好。

晨跑也讓旅人融入地景，不再像逛街的觀光客，是能瞬間偽裝成當地人的好方法，因為很少人會跟晨跑者攀談，免去一說話就被識破身分的窘境。

重點在於晨跑很舒服，天剛亮，空氣好，街道或公園都合適，而安小姐在那霸居住的地方是交通方便的市區，竟然還有兩條小河流交接，感謝老天爺啊，沿著小河跑到盡頭處就是海，海啊！

出乎預料地、第一次晨跑就遇到貓，遇到第一隻貓就得以靠近牠，肯定是老天爺派來的救贖，感謝有親切的貓，可以摸的、溫暖的貓，被貓撒嬌的幸福感只有養貓的人懂，還是在異國，只能用恩寵二字形容了。

那天安小姐還沒想到，後來的二十多天，她幾乎每天都遇到貓，拍貓照片，也跟貓說話，是沖繩旅行裡很重要的陪伴。

晨跑、海、貓，是能安人心的幾個元素，安小姐在旅行的第二天得到，因為那些是原來生活裡的東西，基調定下來，人比較不會飛在半空中。

不過，晨跑的計畫並沒有徹底執行，下雨，可惡，沒有想到沖繩那麼會下雨。

【安於沖繩】1.抽離

文/ 陳藹文

安小姐最不喜歡被羨慕一個人這件事，包括旅行，明明是不得已的選擇，卻被說得又浪漫又自由自在，多好似的，事實上，並不好。一個人旅行後，她最想反駁這個部分，她說不出有多羨慕別人，與男友一起旅行，一家兩口、三口、四口的旅行，全家族的旅行，整群好友的旅行，連少許的吵吵鬧鬧，都顯得真實。

一個人的旅行十分抽離，像自己並不在那現場。

彷彿在街道上隨時飛起來，也不會有人看見。

這樣的旅行最後說是夢一場，回到家只是醒來也行，若非買了具體的伴手禮或紀念品，以及拍了許多照片證明去過，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全由那獨自飛行的人說了算。也許她哪兒都沒去。

有一天安小姐覺得開心，隨即為開心感傷，就是她瞬間從本來應該有的情緒抽離了。一個人最討厭的並不是生活的艱難，而是感到喜悅時無人可說，旅行尤甚。

旅行中所有的困頓都不令人害怕，語言不通還能比手畫腳，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才是極致。

但她也理解那些羨慕她的人，因為他們不是一個人，很難進行由自己決定一切、完全不顧他人需求的旅行，他們渴望的自由，在安小姐身上，也是極致。

被束縛的人覺得自由是享受，孤單的人為自由感傷，她很想對羨慕她的人大喊：珍惜你們的旅伴好嗎？

連有人可以吵架都應該珍惜，不管是你爸媽或小孩，不管是朋友或同學，一起旅行是很棒的事。可惜無法真的大喊。

你無法想像抽離於實境的旅人，連聽見自己的笑聲都會嚇一跳。

當然安小姐並沒有沮喪或落寞，那些感傷也沒有持續太久，畢竟是盼了好幾年的出國旅行，她發現自己輕飄飄不屬於實境的時候，會趕緊找個重心，回到地面，例如菜市場、書店，都是很好的歸屬，蔬菜水果與書本都很有重量。

在沖繩的第一周，安小姐顯得格格不入，第二周她交了當地的朋友，終於真正著陸，就是在菜市場裡書店旁的咖啡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