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11日 星期六

【安】四年了2--當然也有痛苦



四年了,現在往回看,覺得一路平順,但當然也有痛苦的時刻。

父親過世的時候,心都碎了。阿嬤中風住院那兩個月,心又堅強了。交往的人有跟沒有一樣,心是空洞的。這些還不是最痛苦。最痛苦的是,被困住,不能展開拳腳做事,心懸著,不能落定。

失去親人是傷心,但並不絕望;待在醫院會軟弱,但也不困頓,總能找到解決辦法;男友不相愛了很現實,沒到痛苦的地步。

只有不能做想做的事,走在路上輕飄飄的,失去希望,不在自己理想實踐的軌道上,茫茫的,好難受。我不想用行屍走肉來形容,還不到那樣,有魂魄,有情感,有心思,缺志氣,缺衝勁,缺戰鬥力,

和一種靈性。

要這樣活下去嗎?如此問自己的時候,是痛苦,日復一日,平淡庸碌,沒有目標,沒得奮鬥。如果那時候我選擇就這樣過,以陪在家人身邊為主,沒有自己,看似孝順,看似犧牲奉獻,看似負起責任,其實是一種浪費。我感覺在浪費自己前面幾十年的養成,這不是奉獻,這是另一種逃避。

每次從安養院大門走出來、右轉往回家的路、那一刻,痛苦兩個字,就浮出。

這樣活,是痛苦;逃走,也是苦。每天看著不能言語坐在輪椅上躺在氣墊床上插著鼻胃管包著尿布雙眼緊閉的阿嬤,每天只陪她一兩小時,離開的時候感覺到她的不捨,是痛苦。連這一兩小時都不做,逃到遠方小島做自己,痛苦再加上愧疚。

父親離開得太突然,為了陪伴母親,我答應要在家裡一年,不料快滿一年的時候,阿嬤倒下了,我一年的計時器又歸零重啟,於是從2013年6月到2015年3月,將近兩年時間,我放著安書宅在澎湖,每個月只來三五天整理書,其他日子請朋友幫忙開門關門,讓客人自己結帳,命運讓它變成無人書店。

直到今年四月,我決定回到安書宅,認真做我的書店,至少半年,一整個夏季,我要以澎湖為主,要把自己的靈魂找回來,要有志氣,有衝勁,有力量,就算還是懷著愧疚,也得排除那讓我感到痛苦的空虛無用浪費。

現在,我終於有一點愉悅,還不太敢說幸福,但因為書店經營算是順利,看書學音樂與朋友交流充實生活,以寫作療癒自己同時分享給社會,三個月過去了,也快要迎接安書宅存在滿三年,有了一些選書與推薦書,光是回頭看每天早上晨運拍下的日出畫面,就很振奮,數一數寫宅的文章有10篇,寫安的文章也有10篇,寫書的有14篇,整理起來也有一小本。

安書宅在地球上不只是一間小書店,它選擇在小島生存,與大自然較為靠近,作為書店有一定程度的艱困,作為理想生活實踐,卻有另外一份也是某種程度的互補。

它生出了別人沒有的靈性,我也被賦予。

例如自在,例如從容,例如善良,例如真實。

我目前能想到的字眼大概是這些,但有點太溫和,應該還有勇敢、創新、堅持之類的,書店與我都樂於擁有這些特質,重點是積極去做。

從安逸的居住地逃離,隻身到小島,不是沒有理由,移民式的,破釜沉舟的決心,每日提醒著,我們是丟下了多麼心愛的人、抱著多大的歉疚而來,必須淋漓盡致才行。

四年裡面,我與痛苦奮戰兩年,總算有一點勝出的感覺,所以也寫下來,做個紀錄。



2015年7月10日 星期五

【安】奢侈品的決定



什麼東西是你的奢侈品?每個人的答案不一樣,每個人在人生不同階段想要的也不一樣,它是相對於你的收入而言,一件昂貴的東西,而且不是民生必需,是可有可無,但擁有了它會洋洋得意,有時候會有點罪惡感,心想:

"同樣的錢,可以吃多少便當啊!我竟然拿來買下這個東西,真是太奢侈了。"

但生活裡有一樣奢侈品存在,或追求它,有時候是一種奮鬥的力量,促使自己努力賺錢,買下它。然後滿足於那份可能是驕傲可能是虛榮可能是美麗可能是爽快,伴隨著極好的心情,彷彿有背景音樂響起,是一段屬於你的主旋律。

對我來說,「學笛子」,就是一件奢侈品,以我目前的收入而言,根本沒有學費的預算,只能從積蓄裡支出,走多遠算多遠。但我還是決定擁有它,起初也沒想太多,也不知道學了之後會收穫什麼,這一切都是學習過程感受到的。

如果真的太難,可能還是會中途放棄,好在我遇到一個好老師,笛子確實可以吹到很難的境界,但我不用,老師知道我只是純粹興趣,讓我循序漸進,慢慢學,吹一些有趣的曲子,逐步調整姿勢、氣、力、節奏...各種細節。

每堂課要挑戰的東西都很難,但多多練習後就沒那麼難,講起來好像兩句廢話,每個人都知道,做得到每天練習的人卻很少,這裡藏著另外一件奢侈品:「時間」。

我把時間用在練習吹笛子上,這是比金錢更奢侈的。

身為一個書店主人,看著滿屋子書排隊等我看,時間真不夠用,竟拿來吹笛子?有這麼閒嗎?生活有這麼悠閒嗎?

當然沒有,我沒有那麼閒,每天都有好多待辦事項。
當然有,我是有那悠閒,每天都有好多悠閒生活待辦事項。

人們怎麼決定他想要的奢侈品,我並不知道,可能是時尚潮流的崇拜,可能經由媒體或網路參考別人的奢侈品,可能家庭學校職場社交生活裡看見許多範例心生羨慕之意,可能從自己的興趣出發長年累積下來一路進階到達頂峰...。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的,很好,有個目標總是好的。

也有人是中場轉換的,像我,以前我沒有學過音樂,所以現在想學學看;以前我沒有時間學,現在我想把時間用來學音樂;以前我沒有錢學,現在我把僅有的一點錢投資下去。

如果要投資什麼的話,我以為:1.投資自己,2.投資自己學習,3.音樂,這三項事物很值得,永遠不會損失,只有賺,不會賠。買衣服給自己、吃好吃的、看書看電影、對自己好一點,這些都是投資自己,學習我們原來不會的,則是其中更有明確收益的事,而不管買東西或學新事物,如果標的是音樂,那就是保證真善美,很少誤入歧途。

因為,音樂是雙手摸不到的物質,卻是具體的精神。

學笛子過程中,每次聽到樂曲從我的雙手與笛孔間流出,就很愉悅,吹不好聽不完整的時候當然會皺眉頭很挫折,但順暢的時候就很美妙很愉悅。每首曲子訴說的情境不同,則是更高層次的享受,同樣的小蜜蜂或望春風或驪歌,投以不同的演繹心情,氣氛就有變化。可見音樂是值得投資的,它貫穿精神與物質兩種生活。

所以我才敢回答你說,是的,我有這麼悠閒,這是我的悠閒生活待辦事項裡排在前面重要的。聲音是真實的東西,音符一個個被寫在紙上;音樂是真實的東西,樂器一首首把曲子演奏出來。

把音樂當作生活享受是抽象的,沒辦法吃進肚子裡產生飽足感,只能穿進腦海裡,牽引你臉頰不自覺一個嘴角上揚,或偷偷哽住你一陣鼻酸,讓你分不清情緒真假。

所以我才決定自己的奢侈品是學音樂這件事,我甚至覺得,它將使我不辜負身為人類的美好。古人發明了樂器、寫下了樂章這件事,真是太厲害,太偉大,也太重要。你能想像如果人類沒有音樂嗎?只會說話不會唱歌?只能聽鳥叫不能自己演奏?

對我來說,這項奢侈品已經從一個外加的享受,變成精神基礎的一部分,幾乎有了療癒的功效。原本我是靠書寫文字來梳理自己、療癒自己,現在音樂學習也幫助不少,它讓我忘記痛苦,每次上課或自己練習的時間,我都不會想到其他的事,任何煩惱都暫時不在腦海裡,像游泳一樣,在水裡的放空、純粹和專注,在吹笛子的時候也是。

大概因為真的很難,我要一個音一個音去學去想,從視覺轉化為手指,把氣變成聲音,還要符合韻律,一點點遲疑就落拍子或吹錯,說真的是比游泳難千萬倍的事,我在海水裡那是真的"休息"狀態,腦袋是比休閒還要靜止的。吹笛子則像練功夫,氣運丹田,力量還要能收能放,身體狀態好壞,一試便知,這怕是一輩子都練不完的功夫。

由此可見,我挑選的這樣奢侈品,真是極高檔吧!一生可用,無窮無盡,精神與物質兼具,又療癒又享受,還增進身心健康。

那天我從老師家裡上完課騎上單車,一路哼哼唱唱在風中微笑,還忍不住對朋友說,今天心情真好,她問我為什麼,我答因為今天上笛子課啊。

我承認那一刻我在炫耀,幾乎像她總是對我炫耀愛情一樣。








2015年7月8日 星期三

【安】四年了


四年了,之所以意識到已經有四年,是因為大選又要到了,總覺得前不久才投票啊,還記得選前之夜我在中正路家味素食吃晚餐,候選人才從外面掃街而過,遊街隊伍好長好長,放鞭炮沖天炮,聲響大作,整晚熱鬧沸騰的馬公市區。

第二天我去投票是只能領總統的選票,因為遷戶口到澎湖的時間還不夠長,好像要滿六個月吧,總之,我沒有投地方選舉的資格,只能投中央大選舉。沒想到,今年選戰又開打了,怎麼那麼快?前天與四年前認識的朋友在安書宅聊天,就是從這裡談起,2011年5月我們在時裡一間民宿認識,它沒有正式的招牌名字,我們叫它海龜。

那裏只有民宿主人的朋友、背包客、外國客人會來住,因為沒有冷氣,房間也不是美輪美奐的那種,但面對著海、沙灘、虎井嶼,我們都覺得好幸運,每年都有一群固定洄游的住客,我們叫:海龜同學會。

今年,莫名其妙地,失散四年的海龜同學們,一個個出現,先是當年的民宿工作人員離開澎湖回台北打拼工作,四年後準備再來繼續做民宿管家;然後是每年洄游的一個大哥給我寄了水蜜桃、接著七月中要帶全家玩澎湖了;前天帶著老婆回來的朋友,當年可還是一個人呢;但當年在這交了女朋友才離開回台灣創業的另一個朋友,則聽說分手,好在事業還是很成功。

那天一一聊起大家的近況後,我們說等要重做民宿的老弟確定回澎湖時,就把大家找回來,重開同學會,來個四年後的團圓相聚,最好是新加坡的那幾個也能來。當年我們認識的時間交集其實很短,大概就一個下午大家共乘一台九人座車,被帶去幾個私房景點玩而已,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念念不忘彼此?

後來都是分頭回到澎湖,各自發展,能遇到的機會很少,偶爾在機場巧遇,也有約好在台灣遊玩的,或跑去新加坡相找的,總之,臉書動態把大家串在一起,誰去了哪裡大玩特玩,都躲不過眾人羨慕的眼光,誰結了婚也能隔空得到全體的祝福。所以還是很熟悉,四年過去,變成老朋友似的。

能不能重逢呢?

*   *   *

四年了,距離2011年5月第一次到澎湖,已經四年,之所以感覺到四年整,是因為當年認識的朋友的孩子,一個個長大了,那一年才念國中的,現在快要念大學;那年念大一的,今年都畢業,那年看起來還是孩子的,現在都交女朋友;那年還煩憂單身的,現在結婚了好幾個;那年第二個孩子還抱在懷裡哇哇哭的,今年上幼稚園,而懷裡哇哇哭的,是第三個。

那年三十幾歲的,現在四十幾歲;那年四十多的,今年滿五十了。

時間流逝從人們長大或變老可以清楚看見,或無到有,或有到無,也可以看見。

我唯一做的事情就是開了一間書店,而它快滿三年。當年比我早開的店,已經三周年慶,比我晚開的店,已經成熟運作還開分店,有換地點的,也有換人經營的,有創業沒多久無奈收攤離開去台灣工作的,有從餐飲業改民宿業改作設計或改當導遊的,有澎湖小孩當完兵去台灣工作的,有台灣小孩當完兵留下來創業的,有大學畢業留下來工作的,有高中畢業準備去台灣念大學的。

有來來去去的,有一直回來的。

*   *   *

四年了,四年可以改變一個人什麼呢?我進入不惑之年才知道不惑之難,原來四十歲並沒有辦法讓你瞬間變成不惑,它不是一個點,而是一條持續延伸的線,是不斷有事物來挑戰你,你要判斷、做決定。

這個過程要問自己的想法是什麼?原則是什麼?原則能不能破例?信念要不要堅持?該不該妥協?能不能取索?能不能拒絕?都很挑戰。

因為,世界還是太多誘人的東西了。這四年我在一條"不惑的線"上努力,可以做的事情有幾百件,想要的東西有千萬種,就像安書宅可以賣各種商品,做許多事,但我總是回頭,問自己,安書宅作為一間書店,前三年要打好的基礎是什麼?如果一開始的時候就說了至少要做十年的話。

以及,安小姐作為一個書店主人,她該打好的基礎又是什麼?

我最慚愧的是,書讀得太少,很多精彩的書都沒看過,很可惜。說愛看書,卻常翻不完一本書,或沒看幾頁就打呵欠,閱讀的能力很弱,到底憑什麼開書店都不知道。安小姐想對得起她的書店主人頭銜,首要任務就是養成讀書的能力,多看點書。

然後,她才有選書的能力,才有介紹書給別人的能力,或幫人想想有什麼書適合看的能力,像其他書店主人一樣。

所以今年的重點就是看書,嘗試選書,練習寫讀後心得,學會抓重點,學會串聯相關的書一起,說是充電的一年也可以,是自我投資的一年,交學費進修最好還能生出一本研究論文,當然不是束之高閣的那種,而是能發給每個讀者的書訊那麼親切。

*   *   *

四年了,老朋友們好奇的想必還有感情問題,答案仍然是孤家寡人一個,前年雖有過短暫的交往對象,但相處的時間太少,就淡出消失了,朋友問我為什麼不主動詢問對方的下落呢?我竟冷冷答說,覺得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被研判為根本並不相愛的兩個人。

是的,要找到能夠相愛的人真是難。還想找到能觸動一點靈魂的人呢。

至少還是會遇見欣賞的人,透過欣賞別人給自己激盪一下,給生活注入新意,要發展成感情太遙遠太困難非我能控制,要發展成動力倒是可以。特別是閱讀的動力,最實惠。

不過我也明白越來會越難,四十歲後,靈魂兩個字都出籠了。還有那條不惑的線在往前走,路會越來越清晰,只能是一樣清楚明白又有交集的靈魂,才碰得出火花吧。

沒有怎麼辦?要一個人終老嗎?我媽很愛問這個問題,她擔心我老後沒人照顧,病痛怎麼辦,我不擔心,真的孤單到老,我也會很高興的,至少還有活到變成老人的時刻,而且反正都已經老了也沒什麼好期待。相較之下,四十一朵花的現在,才是淒冷的,應該為愛沾沾自喜的年紀空白著,太辜負青春。

*   *   *

四年了,有什麼進步或改變嗎?我問自己。

有看多一點書了,有學了個樂器,有持續寫寫寫;沒有變瘦,但有持續運動;有爬一點點山,希望能走多一點;有認識更多朋友,也許老朋友變得很難見到面,但我有盡力在網路上聯繫,讓大家知道我很好,在澎湖很好,受到許多朋友照顧,回家也很好,家人給我極大的支持。

四十年了,我算是一個滿好的人類,健健康康的,平平凡凡,動靜皆美,山水都愛,慢慢安頓自己,一個人雖然孤單但不再害怕。以前怕活著沒有重量,現在懂得給靈魂養分的方法,它開始沉下來,能座落地表了。

之後,還是努力靠近真切,實實穩穩地,即可。

2015年7月7日 星期二

【書】不看書總覺得活不下去--半生記 松本清張



偶然間朋友提到看了不少松本清張的書,我只看過一本,砂之器,確實是好看,順暢易讀,很厲害的推理過程,但其實我看完故事終於破案後,才回想起來,那"砂之器"是什麼意思?怎麼沒看到有這個東西在裡面?

想再找一本來看,搜尋訂書的後台,卻只有半生記,不是他的小說,而是他的自傳。等了好一個月書才來到,我都快忘記有訂這本書了,不料,書一抵達,封面的幾個字打中我:

"他的命運在41歲那年轉折",

剛好是我現在的年紀。

然後我一口氣讀完他的故事,前半生跟後半生天差地遠,我到底要怎麼連結在一起?後來我找到這幾個字:"不看書總覺得活不下去"。

他在寫回憶前半生的種種時,常常會回到寫作當下的口吻,然後說,根本沒想過有一天會以寫作為業,日子過得太窮太苦,唯一跟後來成為作家有關連的,只有他真的很喜歡閱讀,有機會有書可以讀的時候,他會抓住那些空隙,時間和空間都是,除了不得已當兵服役的那段時間以外。



打仗是去送死的,最好不要再看寫滿了自由社會的內容,「這樣做並不表示我很好學,但若不看書總覺得活不下去」,他買了一本學英文的書,語言是抽離的,就像囚犯也會選擇學語言一樣,最好不要看描寫社會上豐富多彩的人生故事的書,也許任何把想像力打開的引信,都是讓人產生絕望感的因子。

我對他這段經歷特別記得,我以為書是能豐富讀者生活的,即便囚徒,只要想像力豐富,一些文字的牽引後,人會愉快,會重新對世界充滿希望,會對自己的未來有所期待....。我果然天真。

原來世界上是有不適合打開想像力,不宜懷抱希望過日子的人、或時刻。

他走過底層,揹著全家人生存壓力前進的人,突然去到軍中,那段暫時的單身,變成相對的奇妙的自由甘露;他走過戰爭,揹著生命隨時消失的絕望前進時,又得靠著語言書來遠離自由社會的真實感的吸引力。

自由不是絕對的,是相對的,單身也不是絕對的,是相對的。至少我的單身自由跟他的是完全不一樣的,他是一段時間的跳脫牽絆,我是狀態與意志;他的軍中自由裡甚至還包裹了一點平等快意(相對於職場)。

這位日本文壇巨匠,前半生是貧窮又困頓,在經濟上得不到自由,在社會上也得不到,學歷太低,在報社受歧視難以升遷至他理想的記者工作,當一個小小的製圖美工,那後半生四十幾年沒停過筆的一千篇作品,十二萬張400字稿紙,巨大的能量從何而來?

我想起那句若不看書總覺得活不下去,莫非後半生轉換為若不一直一直寫作好像活不下去?

半生記裡面的松本清張,說是另外一個人,也完全不為過,何況他自己也刻意三番兩次提到,前半生種種與寫作一事之遙遠,連想都不敢想,還靠寫作賺錢餬口?但中年時刻確實轉折了,然後一路狂寫成為大師。

如果真的非常平凡順遂,慢慢升遷,建立安穩的家,也許他不會轉折變成大師;因為窮苦、戰爭、求生存,才寫得出社會派推理小說,才能"總是帶著關懷眼神去看弱勢者",所以並非完全無關連,並非沒有養分,痛苦絕境經常才是小說家的靈感來源,那些覺得快要活不下去的時刻,經常成為活下去的力量。

為什麼我猜後半生他可能轉換為若不寫作好像活不下去?因為,我若不寫,也總覺得好像快要活不下去。

然後又想回砂之器,隨時會崩垮。

2015年7月6日 星期一

【宅10】談平衡



朋友關心安書宅的平衡問題,尤其聽到「損益平衡」一詞,我總會頓住,想一下,常說「收支平衡」,收入和支出,是簡單易懂的詞,但損和益好像難了點,是指損失和益處嗎?

那就很難回答了,安書宅有收入有支出,以整年來講,兩邊一向差不多,就是賣書收入一年下來在六萬塊上下,房租剛好是六萬塊,但也才三年的數字而已,總之不會多到變成六十萬,也不會少到變成六千塊,到目前為止,證明我當年的推估很符合現實。

安書宅沒有什麼損失,只有收穫,所以損益二字並不是很平衡,因為持續有人捐書來,這些全是收穫,書多到快滿出來了,算是「溢」的概念對吧。

以及安書宅因為空間很小,偶爾客人多一點就快滿出去了,也是個「溢」。

雖然要付房租給房東,但換得這間可愛的房子的持續使用,很公平,沒損失;要付一些書款給別人,那是因為進了書,也很應該,選進的書都很好看,更沒損失,從書的內容獲益良多咧。

如此一間書店,平衡嗎?不平衡嗎?

以各種價值來說,不是分站兩端,而是堆砌起來的,基本上穩穩地坐著,沒有什麼平衡的問題。

當然,我沒有把人事成本算進去,就像如果這間房子是自己家裡的,通常你不會把房租算進支出裡,因為並沒有付錢出去啊,以同樣的概念看待安書宅的人事,不難理解,我沒有聘請店員,顧店的人是我,如果不用付錢給自己,就沒算在成本裡。

何況我也沒有每天都乖乖顧店,如果真的編列人事預算的話,是表示安小姐得一天八小時守著安書宅實行所謂的"上班"制度嗎?這難度更高,在書店上班的價值好難估算,又不是大書店,沒那麼多事給店員做。

問題來了,「那老闆你都沒賺錢要怎麼活?你自己的收支怎麼平衡?」

人喝西北風,我在澎湖嘛,就喝東北風。

其實沒那麼難活,一個人就一張嘴一個胃,吃飽穿暖就活了。

以收支來看平衡,是一根秤,一邊放事物,另一邊疊疊看砝碼顯示的重量數字,秤要平衡,才能量度一切。但,為什麼要用秤來量度呢?

若人跟書店一樣,不是用站在兩端來測,而是用堆砌的,有一個基座穩穩的,便沒有平衡的問題。我想說的是,金錢的收與支不是一切,尤其是書,你能從一本書裡面收穫的,無可衡量,有時候買下一本書就完成了療癒,有時候收藏書就滿足了嗜好,有時候一行文字就警醒整個人生,有時候反覆咀嚼多年才領悟。

那些你每隔一段時間回頭看同一本書,發現有不同感受時,當初買下這本書的錢,是不是要加好幾倍的值進去?

談平衡,很難的是時間軸的部分,你拿起一根秤來秤東西的重量只能在當下,無法把時間秤進去,當下的左右平衡何其短暫,幾年過去,重量還會一模一樣嗎?

我取得的平衡,不是張開兩臂走在繩索上,我是站穩了在地面,一步一步往前的那種。